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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带着司机朗嘎在阿尼琼宫的京舍住了一夜后才离开
路上接到桑杰的电话
说是爵巴阿爸来到线上
要他传话给父亲
父亲听了
终于有了一点恶汉面对赞巴莫世的安慰
最近一个月
爵霸去了三次中宗盆地
最后一次他走的最远
穿过中宗盆地往南
进入了一个叫做丹马九尼的无人区
在那里看到了一群马
马群里居然有黑妖马
好像也看到了日嘎
但一晃眼就不见了
就像跃入天际的一道光
把大片的云溪染成了那种赤探燃烧式的枣红色
父亲第一次听到丹马九尼这个地名
觉得吉祥好听又上口
就问道
爵巴拉说没说这个地方和他的名字一样好
当杰说
我不是爵巴阿巴
我不知道
父亲又说
既然有马群
肯定有草场
牧草茂盛嘛
花朵鲜艳嘛
是不是也像阿尼马青草原一样开始杀化了
他说牧草好的很
到处都是水
鸟儿也挺多
花的样子他没说
父亲当即决定
据州上给老才让汇报完这次对泉州六个县的调查后
立刻去丹马九逆无人区
又问学坝县在哪里
张杰说
五天前阿爸去白群路乡调解草山纠纷
现在应该回家了
父亲紧着问纠纷的原因
张杰说
当年牧马场用马匹从牧人手里换来的草场
大部分被开垦翻耕
不仅没长出牧草
连表土也被大风吹走了
老财让当了州委书记后
让牧马场把这些荒废的草场返还给牧人
但必须收取一定的费用
一亩草场三只羊
或两亩草场三头牦牛
还必须是壮羊壮牛
牧人看着草场已经没草
就不想要牧马场的人说
不管你要不要
草场已经是你的了
牛羊必须拉走
打斗就发生在强行拉羊拉牛的时候
父亲说
阿泽泽
按理说有关草场的事我分管
我怎么不知道
恐怕是绝巴拉不让我知道吧
他是想暗地里帮我一把
他去了也好
牧人中对有威望的人出面调解
说话肯定比我管用的多了
嘴上说我不再是他绝八得意的亲人
心里又比谁都疼我
哎
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一个是水里的奶
一个是奶里的水
分得开吗
父亲回到舟上时
天色已晚
大团大团的云朵堆积在西天边际燃烧
是赤诚的太阳隐藏前的最后爆发
显得壮丽而悲观
漆红的光线里
人脸就像一个个正在淬火的不规则的圆球
在火焰里滚来滚去
不知不觉
秋天了
南来的风试图吹凉一切
却让穿透云团的阳光烤熟了
它丝丝的散发着焦灼的气息
让人误以为走进了偌大而洪亮的牛粪火的炉膛
这就是高原
高原的黄昏
父亲在周围院子里下了车
提着行李直奔老财让的办公室
却吃了个闭门羹
对方已经下班
他犹豫了一下
便打电话给昭哥
问老财让此刻在哪里
朝哥问
这个时候你找他不方便吗
赵哥迟疑了片刻
说
老师肯定有急事
来吧
来仁亲康
仁亲康是街面上的一家藏式酒店
外观像古朴的雕房
里面却装修的跟宫殿一样流光溢彩
富丽堂皇
父亲走进挂着夏西邦马牌子的包间
对坐在主席位置上的老财让抱歉的笑笑
说
台让书记啦
追到这里来说事情
你不会生气吧
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说着瞪了一眼朝哥
父亲说
你不要怪朝歌
我是他的老师
逼着他说
他不得不说
再说了
就算他不说
我还能找不到你
我今天有重要客人
你倒是要么快些说
要么明天说
父亲瞅了一眼客人
意外的看到落座在主宾席上的居然是那个面孔狭长
小眼睛上几乎不长眉毛的高大牧人
愣了一下 说
阿旺
阿旺笑着起身
朝父亲弯了弯腰
算是打招呼
老裁让说
你们认识
那就坐下一起吃
父亲说
不啦
我是来办事的
再说我也拘束
还得麻烦才让书记出来一下
包监外的回廊上
父亲说起了牧马场和牧人又起矛盾的事
问道
为什么要把那些沙化了的草场还给牧人
老财让舔着肚子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
他没用了
放着也是放着
还给牧人也就罢了
怎么还能收牛收羊
牧马场是公家单位
我们不维护谁维护
这些年我们管的松了
牧人肥的流油
让他们出现牛羊
又不是剥皮抽筋
有什么要紧
关键是收的不合理
牧人会不服气
你既是州上的领导
也是牧马场的领导
不能光把屁股坐到牧人那边
父亲还想说什么
老财让白白说说
你出去这么长时间
向我汇报的就这件事
父亲说起自己的调查经过
说起泉州六县草原沙化的严重程度
老财让不耐烦的问
是不是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还没有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说的越多
我心里越不高兴
如果你的工作就是为了让我不高兴
那就趁早不要干了
父亲气呼呼的离开
任心康来到周围大院自己家的门口
不禁有些疑惑
走错了吧
怎么里面是亮着灯的
左右看看
没错呀
就是分给自己的小院子
他进了院门
又进了家门
竟愣在白炽灯的光线下
你怎么来了
达娃笑着
两手在围裙上擦来擦去
听昭哥说你下乡回来了
家里冰锅冷到的
我来给你做点饭
我是说
你怎么来舟上了
要来的
你找谁要
我怎么不知道
不能让你知道
知道的话
你肯定不让我来
你赶紧洗洗吃饭
慢慢给你说
父亲放下行李
又问
那房门钥匙呢
你怎么会有
昭哥给的
他把你家的钥匙留了一套
想着方便照顾
我说你把钥匙给我
以后照顾强把老师的事就交给我了
吃饭时
达瓦告诉父亲
梅朵把母亲传染上麻风病的事说出去了
现在除了姥爷姥姥
家里人和他的几个学生都知道了
达娃听说后
毫不犹豫的来到州上
先找了昭哥
又让他带他去见了才让书记
说他想调来州上工作
老才让开始还有点犹豫
他便说起了母亲深陷生别离山的困境
说起了他回来的目的
强巴老师是个忙得忘了自己的人
他想以一个学生的身份照顾好老师
老才让沉默了一会
说
苗医生的事情是真的
我怎么一点点都不知道
那就太应该了
即便你不来
打个电话告诉我
我也会安排人照顾的
又问他想去哪个部门
达瓦说干什么都行
这要离老师近一点
又说了自己的履历
老裁让说
学校的音乐老师
会唱歌跳舞
还会什么钢琴和大提琴
那就在州政府文化局吧
赶紧回西宁办调动手续
父亲听着
对老裁让的愤怒顿时消了一半
这个人好事坏事都办得很干脆
可是他说
我并不需要你照顾
怎么不需要
比如今天晚上你回来这么晚
又很累
没人给你做饭
你怎么办
凑合着吃呗
我已经习惯了
有人照顾的话
反而不适应
强妈老实了
我不会打扰你
你慢慢就适应了
朝哥已经给我分好宿舍
一个人一间
我陪你吃了饭
再洗了碗就回去
父亲摇摇头
这样不好吧
你不能为了照顾我就放弃西宁
父亲在达娃铺好的床上睡了一夜
一大早醒来
吃了达娃昨晚拌好的酥油肉末蛋粑和烧好灌在暖瓶里的酥油肠
给母亲写了封信去邮电局发了
又去商店买了些糖果糕点什么的
就来廊港坐着三菱越野去了沁多乡
下午时分
父亲在一片了无草迹的黑土滩上看到了爵巴家的帐房
他远远的下车走过去
看到爵巴坐在帐房前捻毛线
身边是跑来跑去的格列和一只小藏獒
突然小藏獒不跑了
呆呆的望着父亲
他虽然没见过来人
却本能的感觉到他跟这个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学霸不满意的说
当周
你傻了是不是
我家的藏獒这样的人来了你还不咬
当周叫了一声
朝父亲奔扑过来
尼玛赶紧跑出帐房
喊停了当周
父亲鞠着躬问候了尼玛
把手中的礼物交给他
蹲下身子亲了一口蛤裂
想摸摸当周
当周跳开了
父亲感觉有点热
把皮袍的两只袖子脱下来堆在腰里
笑着说
哪里来的这么好的小藏獒
你也给我找一只
马要姑娘
我的
多吉是个男子汉
学霸不理他
他走过去坐到爵霸面前
说爵霸了
你可好
爵霸没好气的说
好不好你已经看见了
还问什么
我看见什么了
云黑了
要下雨
风大了
要变天
天蓝水清
山黑地干
草原不好了
人能好到哪里去
命根子叫人毁掉了
我们只能往干土地上淌眼泪
米玛端来酥油茶
笑着对父亲说
你别跟他计较
他年纪大了
牢骚大得很
父亲招呼兰嘎过来
见了爵巴和米玛
当周用稚嫩的吼叫威胁着两个陌生人
却没有扑咬爵巴说
你现在是州上的强八大书记
找我这个草民百姓干什么
来看看你
听说你前些日子去白川路乡调解草山纠纷了
这个地方调节好了
那个地方又起来了
越调节心里越不舒坦
有什么不舒坦的
给我说说吧
学巴从宽大的袖筒里撕出羊毛
继续撵着线道
牛羊的是牛羊
知道草原的是牧羊知道牧马场骗走了牧人的草场
又抛肉开膛毁坏了他们
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牧人
除了祈求雪山大地保佑草原少一些糟蹋
少受些疼痛
还能做什么
如今又要强迫我们用自己的牛羊把骗走的草原赎回来
三只羊顶一亩草场
三头牛顶两亩草场
这是什么道理
你给我讲讲
草场流干了血
踢光了肉
已经死了
我们要它干什么
我信多草原的绝拔得吉不是雄鹰
是麻雀
麻雀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比雄鹰还要大
比秃鹫还要爆
鹰可以驯化
秃鹫可以亲近人
麻雀呢
谁有本事让麻雀落到他的肩头上
我就把它当做仙人供起来
麻雀是一伙
一伙的
我要是再不入伙
再不出面管管牧人的事
那就连扑棱扑棱的麻雀都不如了
当然了
我有我的原则
不跟对我好过的公家人过不去
父亲歉疚的低下头
说
这件事周上做的肯定不对
你没有过不去
你是在帮我
我是为了对得起我的良心
可不是为了帮你
说着手一扬
缠好的毛线团滚远了
父亲起身把毛线团拾回来
感慨的望着小藏獒
当周他这么快就跟狼嘎混熟了
撒着欢的奔跑追逐着
人要是跟藏獒一样
心里没有太多的曲曲扭扭就好了
他说
不管你怎么说
我心里是明白的
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
你要记个数
牧马场的人收走多少记多少
过些时候一定会退赔给牧人
我不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人
你也知道
到处都是南来的风
满天都是冰凉的气
牧人们就是把嘴张的裂开
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那就看你怎么说了
我知道你会帮我帮到底
绝霸叹口气
不吭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