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字幕由TME AI技术生成

欢迎收听第十一届矛盾文学奖获奖作品

雪山大地作者

杨志军

获奖

四季风声三

婚礼很热闹

也很排场

因为酒席上了鱿鱼和海参

这是那个年代古城西宁非凡饮食的标准

来的人有院舍邻居

有韩普 梁辉

周丽

李志强这些老信多学校的

有回西宁和家人团聚过年的王石

有在西宁的寄宿班的同学

有省歌舞团梅朵曾经的同事

有马福禄

梅朵

未央金是歌舞团的人呐

央金说不想请他们

洛洛和杨金坐在一起

才让刻意过来坐在洛洛身边

想听听沁多学校的事

洛洛说

学校都一万多了

整个阿尼玛荆州的学生都往这里跑

牧人送孩子上学差不多已经成了习惯

越往后越多

教师这几年也在不断增加

但还是不够

考试成绩和上大学的人数有起伏

总的来说是往上走的

下一步打算扩建

盖两座教学楼和一座办公楼

都是三层

规划已经出来了

正在向州上省上申请经费

再就是呼吁政府把原来的简易公路修成正式公路

这么大的学校

不能不通公共汽车

起码应该通到县上

州上最大的问题是忙

有处理不完的事

焦头烂额

他让说

这些事你给强巴阿爸说了吧

说了

他说干得好

就是规划还不够大胆

教学楼至少应该有五座或者七座

楼层最低五层

将来慢慢要把平房全部淘汰掉

我给阿爸说

这次回去就重新商量修改规划

含普说

别光顾着说话

你们也吃点

洛洛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韩普小心翼翼的说

你吃的是鱼

洛洛说

我还以为是肉呢

不过没关系

吃不吃鱼

那得看时间和地点

过去是绝对不吃的

有羊有牛

吃鱼干什么

杀生有罪

只要饿不死

能少杀就少杀

再说了

我们藏族人崇拜水

水是圣洁的

是生命之源

水里的生物自然也是圣洁的

现在有些人慢慢的开始吃了

据说营养比牛羊肉好

像我们在草原上

在沁多学校

是绝对不吃的

但到了西宁嘛

有时也吃一点

不犯什么忌讳

琼吉说

杨金姨妈最爱吃的就是鱼

洛洛呃了一声

她爱吃鱼

我还不知道呢

琼鸡说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

洛洛承认道

确实

我跟他一起吃饭的时间

一年加起来不超过半个月

杨金说

说这些干什么

来 喝酒 都干了

洛洛说

酒你也喝

琼吉说

又是一个不知道吧

你还是她丈夫呢

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

才让和洛洛只抿了一点押金

一饮而尽

我和梅朵正在敬酒

尽管那时已经开始流行婚纱

但梅朵按照自己的愿望

拒绝了那种一生只能穿一次的服装

穿上了母亲给她买的洒着细碎金花的湖绿色夏季藏袍

让她显得身材高拔

线条起伏流畅

加上五官匀称的脸庞

漂亮的就像唐卡里的文成公主

他说过

他要穿一种什么时候想穿就能穿

还可以上海演出的结婚礼服

今天的这身藏袍

正合了他的心意

我们是唱着歌敬酒的

草原上的敬酒歌出现在城市的厅堂里

显得有些容纳不下

满满的每个角落都是声音

尤其是当大家合起来唱时

总有震颤

让窗户玻璃发出轻微的响声

让装饰在房顶的彩带和彩球跳荡摇晃

歌唱是灵与肉的绽放

当血肉之躯需要像花朵一样盛开时

声音的旋律就会飘扬而出

我和梅朵唱道

请喝下这杯酒

我是来自天上的姑娘

喝一口祛除寒冷

喝两口神情气爽

请喝下这杯酒

我是来自雪山的国王

喝三口赶走邪祟

喝四口跪体安康

捧着忘恨泉的琼浆

它是酒神的酿造

从爱情山走来的伴侣

带着花神的芬芳

大家合起来唱道

恩爱相随胜过了金玉满堂

白头到老胜过了所有宝藏

扎西德勒便是草原的太阳

卡卓洛桃便是雪山的月亮

技术班的同学跳起来

省歌舞团的人跳起来

藏汉混搭的婚礼让人们感到新奇而兴奋

藏人汉歌

汉人藏歌

就差一个可以让歌声飞得更远

舞蹈跳得更开的大场子了

不过拘束有拘束的好处

藏午不知不觉变成了交谊舞

身挨着身

手拉着手

又是另一番情趣了

我们静了一圈

唱了一圈

准备坐下来歇会儿

饭店的服务员过来说门口有人要见我

我去了

一剑之下

竟有些迷茫和惊叹

好像他比所有过往的人都更遥远

好像他的出现一下消除了时间对人的改造

让我恍然回到了那个懵懂无知的从前

达娃没变

一点点都没变

还是技术班的那个样子

胖胖的漂亮着

健健康康的漂亮着

憨憨厚厚的漂亮着

岁月的流逝绕开了它

而管

水浅水深

水清水魂

她都是中流缔柱的那座少女石

而管还穿着藏袍

西宁市的青年藏族人除非遇到特殊场合或者节假日

一般都是汉服

他却绝不一般的穿着一身半旧的藏袍

我说

进去吧

不去了

达瓦递过了一串去掉包装的檀香木手链

给你的

然后姐姐一样拉过我的手

帮我戴上

又从绣着莲花的捆包里拿出一个盒子

打开

是一对镶着玛瑙似的银耳环

不知道梅朵喜不喜欢

谢谢了

肯定喜欢

走吧

你去见见他

好多人你都认识

我已经在这里看了一会儿了

看到了所有我认识的

小马老师瘦了

头发也掉了不少

阿爸这些年经历坎坷的很

我听杨金说了

你呢

现在干什么

他说他几年前就转业了

本来可以去西安歌舞团

觉得没意思

还是回到了西宁

在第一中学当音乐老师

我说能当音乐老师的人都得会乐器

我在部队学了一点钢琴和大提琴

太棒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

他就告辞而去

我那时还不知道他是特意来看望父亲的

他已经十多年没见父亲了

本技宿班的同学

他也只跟央金有联系

是为了方便知道父亲的情况吧

也许那个时候央金知道达瓦内心的牵挂

但央金从来不说

实席的人陆陆续续走了

最后只剩下了韩普

梁辉 李志强

寄宿般的嘎萨和俄霞

嘎沙考上了大学

毕业后又回到了实验中学

娥霞是没躲在省歌舞团的同事

没考大学

一直在唱歌跳舞

他们几个连同父亲和姥爷一起在喝酒

喝的一个个舌头大了才离开

母亲带着我和梅朵去了饭店的六楼

打开一间房

说 进去吧

我和梅朵有些纳闷

干什么

母亲说

这是新房

你们在这儿住两天

不许回家

梅朵欢呼起来

我自然也是喜出望外

送走了母亲

抱着梅朵滚翻在床上

我们住了两天三夜才离开

回到家中时

没看到母亲

问起来

父亲说已经回去了

怎么这么快

说是婚礼上有人找过她一疗

说有急事

梅斗的眼睛顿时潮吵的我都没送一下阿妈了

父亲说

他本来想去送

母亲不让

理由是来接他的车停在西门口

还要在那里采购些吃的用的带回去

母亲走的蹊跷

但谁也没有在意

我们太马虎了

后来才知道

母亲是发现了身上突然隆起的斑疹后匆匆离开的

他是医生

以他多年的治疗经验

知道自己传染上了什么病

麻风来了

来跟他的克星相依为命了

医生的道德不允许他在确诊病情后还去乘坐人挤人的长途客车

他去了省防疫站

请求那里的人把他送往生别离山

圣贝利山医疗所的治疗效果和苗所长的努力在业内早有传闻

人家待他很客气

但是十五没过

领导和司机们都还没来上班

只能等着

母亲不想等

就把电话打给了索爱

两天后

索爱坐着州医院的救护车亲自来接他

母亲走了

家里的所有人

包括父亲都不知道他已经是一个麻风病人

他坐上救护车

望着窗外徐徐划过的街景

突然想

这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次来西宁呢

不禁酸楚逼心

怆然泪下

我们没有送送母亲

许多年后

我跟梅朵都在后悔

当我们埋怨劳累的没有释怀的母亲对儿女关心不够时

当润物无声的关心在不经意间一次次来临

而我们理所当然的接受

也理所当然的遗忘时

母亲却带着巨大的悲痛怀想着我们

好在孩子们已经大了

而且都那么有出息

哑巴才让成了博士

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

江阳和梅朵已经结婚

可以自己管好自己了

穷极和扑赤也都成了大学生

就等着毕业后分配工作了

感谢孩子们成长的这么好

我用不着再去操心了

而且都那么知恩知德

不可能不照顾好姥爷姥姥

再说还有强疤

强疤好

一切都好

他会不好到哪里去呢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做生意不再是见不得人的事了

就这样

我们还没来得及表达丝毫的感恩

母亲的感恩却长河流水一般流淌在他的身后

他拖着这条长河悄悄的走了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圣别离山

从此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医生

他还是一个病人

一个在任何时代都会让外人悚然发怵的麻风病人

而我们只会这样安慰自己

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母亲在他发现麻风病缠身后

匆匆离开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