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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集

杜湘东挂了电话

蓦然半晌

突然朝面前的砖墙垒了一圈

墙纹丝不动

手却戳的生疼

然后他脸色阴沉的坐车回家了

到家时已近傍晚

宿舍楼都亮着灯

只有他家的黑着

他本以为刘芬芳父亲走了

回北京了

但开门进去

却见她还在

只是歪在床上不理人

两个人也没了做饭的兴致

到食堂随便打了一口吃的

又发了会闷

说声睡吧

就铺床躺了上去

躺着什么也不干

各自望向深邃的天花板

发呆了很久

刘芬芳这才开口

你琢磨的怎么样了

说的还是辞职的事儿

杜湘东实事求是的回答道

我没怎么琢磨

那你想什么去了

这都一天了

想个案子

什么案子

就是好多年前那两个犯人逃跑的案子

刘芬芳便沉默片刻

又说

那个案子我记得跑了俩

你追回来一个带枪的

你当时知不知道她带着枪呢

知道

枪丢了

我只能先追那个带枪的

你没想过可能会牺牲吗

当时那么急

哪想得到这个呀

那你就没想到我吗

那个时候

你不都要跟我掰了吗

刘芬芳就扑哧一笑

她已经很久没有噗哧一笑了

在黑暗里

杜湘东仿佛看到了他的正脸像红苹果

侧脸有几分像急涌小百合

笑完

刘芬芳又说

你也算是对得起这身警服了

辞不辞职

现在你得给我个说法

我二姐说了

他们那边急

时间是不等人的

杜湘东便又沉默

片刻之后

他说

不去了

我干不了别的

说这话的时候

杜湘东似乎并不为难

然而话音刚出口

心里还是一痛

这就意味着他失去了一个机会

也意味着他和刘芬芳还得无限期的穷着

分居着

他又想起了下午与刑警同学的对话

人家不仅是在解释案子跟踪不下去的原因

更相当于在世界观的层面上启迪他

教育他

人都活在现在

能顾得上的也只有现在

而现在又是一个飞驰的稍纵即逝的概念

一旦被甩下

就可能永远也抓不住他了

这个道理

同学懂

刘芬芳懂

他们这个时代的所有人几乎都懂

好像只有杜湘东一个人不懂似的

然而

心里的坎儿终究是迈不过去

杜湘东的思绪漂浮

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另一个下午

在那天

姚彬彬入土为安

一个大活人被抓了进去

回来的时候只有一盆骨灰

装在最便宜的骨灰盒里

盒上没有镶照片

连名字都刻的浮皮潦草的

墓地也不是正经公墓

而是厂里找了旁边的村子说了说

在田埂之间起了个坟头

街坊四邻帮着挖了个坑

搀扶着姚彬彬他妈把骨灰盒放了进去

七手八脚的填满土

再立上一块仅著名生卒年份的水泥碑

姚彬彬

生于一九六八

死于一九八九年二十一

安顿廷呢

众人便散去了

只留下杜湘东站在女人的身后

母亲呆看着儿子的心坟

刚入土的人

案理是该记一记的

姚彬彬他妈却没有带水果电系

他半趴半跪在坟前

扶了片刻

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沓纸来

划了根火柴将他们点燃

日光明媚

看不见火

只有一条黑色的痕迹在纸上不紧不慢的啃食着

杜祥东往前跨了半步

这才发现那些纸他曾经见过

那是厂里给打的医药费欠条

都盖着大红章但他却像被射住了似的

只是静默旁观

并未上前阻止

姚彬彬挣的外快都变成了欠条

现在把欠条捎给他

这里面似乎蕴含着不可言喻的公道

然而随之而来的一个念头

却让杜湘东心惊胆战

把旧账一笔勾销

这是否也说明姚彬彬他妈不想活了呢

杜湘东想叫女人一声

却张不开嘴

姚彬彬他妈倒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

回头笑了笑

杜管教

你放心

姚彬彬是为我死的

我就算是为了他也得活着

于是

他活到了今天

想到这里

杜湘东的心便安宁下来

像深不见底的夜空

愧疚感还是存在的

说一千道一万

只是苦了刘芬芳

而令他纳闷的是

当他已经做好准备承受刘芬芳的抱怨乃至咒骂时

刘芬芳偏又不作声了

她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

与她保持着谨慎的距离

就连呼吸都是若有若无的

他睡着了吗

当然没有

他正在和他一样

睁着眼看着天呢

两个人干巴巴的躺了一宿

天快亮了

刘芬芳的语言能力才得以恢复

他说道

杜湘东

你还不如那两个犯人

犯人还知道跑

你连跑都不敢跑

借着东方既白的微亮

杜湘东瞥向了刘芬芳

他的枕巾湿了一片

眼睛肿得像个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