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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病

二芦根和经霜三年的甘蔗他就从来没有用过

最平常的是蟋蟀一对

旁住小刺

道药原配即本在一颗中者

似乎昆虫也要贞洁

续弦或再叫

连做药的资格也丧失了

但这差事在我并不为难

走进百草园

十对也容易得

将他们用线一副

活活的置入肺汤中完事

然而还有平地木石珠呢

这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问药店

问乡下人

问卖草药的

问老年人

问读书人

问木匠

都只是摇摇头

林墨才记起了那远房的叔祖

爱种一点花木的老人

跑去一问他

果然知道是生在山中树下的一种小树

能结红子如小珊瑚珠的

普通都称为老福大

怕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

药引寻到了

然而还有种特别的丸药

败骨皮丸

这拜骨皮丸就是用打破的旧骨皮做成

水肿一鸣骨照机

用打破的骨皮自然就可克服他

清朝的刚毅

因为憎恨洋鬼子

预备打他们

练了些兵

称作虎神营

取虎能食羊

神能服鬼的意思

也就是这道理

可惜这种神药全城中只一家出售的

离我家就有五理

但这却不像平地木那样

必须暗中摸索了

陈联合先生开方之后

就恳切详细的给我们说明

我有一种丹

有一回陈联合先生说

剪在蛇上

我想一定可以见效

因为蛇乃心之灵苗

价钱也并不贵

只要两块钱一盒

我父亲深思了一会儿

摇摇头

我这样用药还会不大见效

有一回陈连和先生又说

我想可以请人看一看

可有什么冤天

医能医病

不能医命

对不对

自然

这也许是前世的事

我的父亲深思了一会儿

摇摇头

凡国手都能够起死回生的

我们走过医生的门前

常可以看见这样的匾额

现在是让步一点了

连医生自己也说道

西医长于外科

中医长于内科

但是s城那时不但没有西医

并且谁也还没有想到天下有所谓西医

因此无论什么

都只能由轩辕旗婆的嫡派门徒包办

轩辕时后是污医不分的

所以直到现在

他的门徒就还见鬼

而且觉得蛇乃星之灵苗

这就是中国人的命

连名医也无从医治的

不肯用灵丹点在舌头上

又想不出冤天来

自然

单吃了一百多天的拜骨皮丸有什么用呢

依然打不破水肿

父亲终于躺在床上喘气了

还请一回陈连合先生

这回是特拔大洋十元

他仍旧泰然的开了一张方

但已停止拜古皮文

不用

药瘾也不很神妙了

所以只消半天

药就煎好灌下去

却从口角上回了出来

从此我便不再和程联和先生周旋

只在街上有时看见他坐在三名教夫的快轿里飞一般抬过

听说他现在还康健

一面行医一面还做中医什么学霸

正在和只长于外科的西医奋斗呢

中医的思想确乎有一点不同

听说中国的孝子们一到将要罪孽深重祸延父母的时候

就买几斤人参煎汤灌下去

希望父母多喘几天气

即使半天也好

我的一位教医学的先生却教给我医生的职务

道

可医的应该给他医治

不可医的

应该给他死的没有痛苦

但这先生自然是西医

父亲的喘气颇长久

连我也听得很吃力

然而谁也不能帮助他

我有时竟置于电光一闪似的想到还是快一点喘完了吧

立刻觉得这思想就不该

就是犯了罪

但同时又觉得

这思想实在是正当的

我很爱我的父亲

但是现在也还是这样想

早晨

住在阴门里的尹太太进来了

她是一个精通礼节的妇人

说

我们不应该空等着

于是给他换衣服

又将指定和一种什么膏王精烧成灰

用纸包了给他担在拳头里

叫啊

你父亲要断气了

快叫啊

燕太太说

父亲 父亲

我就叫起来

大声儿

他听不见

还不快叫

父亲 父亲

他已经平静下去的脸忽然紧张了

将眼微微一睁

仿佛有一些苦痛

叫呀

快叫呀

他催促说

父亲 什么呢

不要嚷

不

父亲低低的说

又叫

急的喘着气

好一会儿

这才复了原状

平静下去了

父亲

我还叫他

一直到他咽了气

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

每听到时

就觉得

这却是我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错处

十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