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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长安来的刘一之
在边陲小城郡州今四川西昌迎来了四十岁生日
郡州地处尔来四万八千岁
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巴蜀
而且是巴蜀盆地的西南边缘
西汉先民越过峻水
筑城而居
拓地越郡郡
刘遗之贬到此地时
千年的光阴并没有在郡州刻下多少文明的印记
郡州依然是刀耕火种
侯阳越地峻水依然奔腾不息
时而波光粼粼
时而澎湃轰鸣
一如既往的汇入岷江东区长江奔流入海好几回
鬼使神差
刘一之走到了郡水之畔
看着东流的波涛
像一跳了之
他在郡州找不到可以言谈之人
同时沦落天涯的中原人
大多早已葬身于此
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才能北返关中
当地土人终日为生计奔波
而刘一之等汉人之间
横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几乎没有交流
刘一知有时候很同情这些土人
他们不识文化
没有文字
自然谈不上太多思考交流
有时候又很羡慕他们
不识字儿有不识字儿的快乐
不思考有不思考的愉悦
人生的痛苦从学会思考那一刻
就如影随形了
刘一之四岁通骚哑
六岁能写文
是闻名四方的神童
四十岁了
还不是被流放到荒蛮之地自生自灭
刘一之暗下决心
人生在世
不能如草芥般无声无息
人之所以为人
终究要镌刻痕迹于世间
在土人部落中
刘一之唯一属疫的是巫人
巫人传承着蛮夷的技忆
主持部落的祭典
深受族人尊敬
巫术在父子之间口耳相传
形成了几个固定的巫人家族
他们是当地真正的有话语权者
刘一之不禁联想到了自己的家族
刘一之家族据说是汉光武帝之子广灵王刘金的后裔
永家之乱迁居晋陵今江苏常州
从此自许晋陵刘氏
靖陵刘氏自刘一之曾祖刘宝出世南陈开始
世代为官
虽然名位不显
但自祖父刘兴宗开始
兼有文明
祖父刘兴宗在国史中有传
兼有文集
父亲刘子翼是唐初学者
曾任著作郎
昭文馆学士
以文才接近权力核心
刘一之打小便潜移默化承接了家族的厚望
他的前半生便是为家族
为自己积极奋进的人生
刘一之年辅十五
就上京城长安博取功名
幸运的得到了燕公余至宁
河南公褚遂良的表见
得以出任宋周参军
宋州经河南商丘
逐步升迁为起居舍人兼崇贤馆直学士
刘一之的长兄刘义之时任几世中
兄弟俩都凭借文才司职文衡
掌管朝廷文书
为皇权所器重
侍奉之美
朝论称荣
其间刘一之一度因丁攸去职
宫廷看中他的文才
下赤夺情
在古代
官员遭父母丧
应弃官居家守治
称丁攸
朝廷不等大臣丁忧期满就召其任职
或命其不必弃官去职
诉服办公
称夺情
此时的大唐宫廷帝后共治
唐高宗武皇后挑选了一批青年才俊随侍左右
以备顾问草诏
旧唐书
直官志二记载
刘一之
刘一之兄弟
周思茂
袁万卿
范履兵皆以文词召入
誓诏常于北门后禁止十号北门学士
以刘一之为代表的北门学士的出现
在时人看来或许是一群在宫廷北门等候征召的才俊文臣
却代表了中国古代政治的重要转折
北门学士的要害是分宰相之权
相权与皇权的竞争是贯穿古代政治的主要矛盾之一
就总体趋势而论
皇权曲折性强化
保持对相权的优势
汉武帝始设内外朝
提升尚书省实权来分三公宰相之权
曹魏又强化中书省权市
再分尚书省之权
至隋唐
朝廷设中书
门下
尚书三省
三省长官并为宰相
行集体宰相之制
即便如此
皇权仍担忧风险
再添北门学士
皇权分割相权的历史经验表明
谁负责中书文书
谁就掌握了发号施令的实权
尚书省
中书省都是如此
夺权北门学士也是故伎重演
北门学士的意义不光是分权
更在于其分权之法
汉武帝设尚书省
曹魏设中书省
隋唐三省分立
都是另立十官和衙门
分权的结果是一拳虽去
心威胁又生
有似驱虎吞狼
北门学士只是朝野俗称
并非正事
直观北门学士的人选
文才只是条件之一
更重要的是皇帝的信任与器重
皇帝对他们召之即来
挥之即去
既能分散三省宰相高官之权
又因为新人不固定
且原有官衔偏低
皇帝挑选之人都是位卑资浅的中下级青年官员
不构成对皇权的新威胁
北门学事仅仅是唐朝皇帝发明的
差遣年轻文官们暂且搁置分内工作
去从事顾问宫廷
草拟诏书的临时差事
刘一之就是第一批皇帝差遣的青年才俊之一
刘一之的传记记录了北门学士产生的关键史实
旧唐书
刘一之传记载
与著作郎元曼清
左史范旅兵
苗褚客
右使周司茂
韩楚兵等皆照入晋中
共传烈女传陈鬼矮僚新界
阅书凡千余卷时又密令参决
以分宰相之权
时人谓之北门学士
刘一之深受唐高宗和武皇后的器重
或许是最受器重的那一位
现存全唐诗中署名泽天皇后的四十六首诗中
论者就认为有刘一之的捉刀之作
可见刘一之之受信任
三十余岁的刘一之官居起居舍人
受帝后宠信
又有炒灶大权
自然享受众星捧月般的明星待遇
正常发展下去
刘一知觉得转差遣为石兽在预料之中
近陵流逝的荣光将在自己这一带辉煌闪耀
人在飘飘然时容易犯错
刘一之的姐姐为宫廷女官
入宫后两人难得一见一次
武皇后派请刘一之的姐姐致外戚武家问候
刘一之拜托武皇后的外甥贺兰敏芝帮忙到伍家私会姐姐
外官结交宫廷女官违法
事发后
刘一之被罢官留配郡州
本以为深得皇恩厚宠
不料如冰山一般不可依靠
刘一之终究没有真正进入唐高宗
武皇后的心里
现有的权位荡然无存
更遑论什么家族荣光了
巨大的起落
荒芜的边陲
无聊的日常
困在刘佩帝的刘一之想了很多
前途茫茫
他不想克死燕帐之地
可又深深的感到无力
有时觉得人生就像郡州山林中的猫猴
不知哪一天就成了猛兽的口中餐
有时觉得人生就像飘在俊水中的尸体
不知哪一天就以这种戏剧的方式奔赴黄泉
他要做那个把握命运的人
二十余年的政治阅历
让刘一知深知皇权是影响人生的关键要素
而自己能攀附皇权的资本
只有文才
如果上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刘一知发誓要加倍珍惜
牢牢把握
上元初年
公元六七四年
郡州迎来了朝廷使者
他携带着朝廷召回刘一之的特赦
刘一之在回京途中
不时默念
皇恩浩荡
并非人人都有第二次机会的
回到长安
唐高宗李治亲自召见
道出了诏桓的缘由
项王
朕之爱子
以亲忠孝之门及亲
师范所及
彭生麻中
不服自直耳
原来
李治给儿子项王李旦物色师傅
看中了家世优秀
文才出众的刘一之
刘一之几乎是感激涕零
跪谢皇恩
皇上以爱子相托付
这是魔搭的恩荣
刘一之充满干劲儿
仕途也走上快车道
任相王府司马
悉心教授李旦的同时
刘一之出任中书舍人
重新从事北门学士的老本行
其间
唐高宗武皇后的许多诏令都出自顺风顺水的刘一知之手
皇命才发
子尼以奉
急如奔殿
视若凌云
天下之人望风清暑
正常的中书政令流程是
中书省决策草诏
门下省审核
两省连署后交付尚书省执行
而这一时期
朝中大事往往是帝后二人商议后
刘宜之等几个学士写好诏书就交付执行了
正式宰相上书左仆业
上书右仆业
中书令
门下侍中遭遇了成系统的大规模的架空
两份职责
刘一之干的都不错
经昭文馆学士升迁到了吏部侍郎这一正式职官中的高位
时间到了公元六八四年
一个多世之年
无数中国人的命运在这一年动荡起伏
上一年的十二月
唐高宗李治病逝
新皇帝继位不是刘一之的学生李旦
而是皇太子李显
本年正月初一
李显正式改元刺圣
因想抄着外戚韦氏与皇太后武则天爆发激烈冲突
二月六日
武则天召集百官
废李显
立李旦为皇帝
尤一之是李旦的师傅
自然希望学生登基
所以在废立皇帝仪式上参与奇谋
李旦继位
刘一之荣膺译师
且有册立之功
身为中书侍王
同中书门下三品
封临淮南邑三百户
此处的同中书门下三品也不是正式官职
而是享有同中书省
门下省三品长官一样的职权
这个差事和北门学士的权利逻辑一脉相承
皇权偏爱这种逻辑在实践中推而广之了
刘一之的权势至此达到了巅峰
军国多事
所有赵赤独出一之构思
敏素皆可历代
不知道为何
飞黄腾达的刘一之反而时常回忆起十余年前刘配郡州时的落魄迷茫
那段时光告诉刘一知人生无常
福祸相依
盈亏相随的道理
更提醒刘一之
皇权是他占据高位的核心要素
与掌控实权的皇太后武则天的关系决定着自己的去留
俘获登顶高位的刘一之时刻小心谨慎
言行力求周到妥帖
一次
司门员外郎防先敏得罪
被贬为魏州司马
魏州至今河南渭徽
房先敏向诸位宰相申诉
宰相千位道说
此乃皇太后处分也
刘一知却说
你应世改官都是臣下决定
奏请太后定夺的
武则天知道后感慨道
夫微臣之体
在扬君之德
君德发扬
岂非臣下之美事
且君为元首
臣作古功
情同修妻
义君一体
千味道因将过错和矛盾推给君王
被贬为青州刺史
刘一之则因魏君担当
加受太宗大夫
并加赏赐
刘遗之的内敛自首
不单是对郡州岁月思考的结果
更是时局巨变之下的必祸之举
李旦登基并非李唐王朝自我革新
良币驱逐劣币
涌动的暗潮正冲击着李唐天下的根基
李旦贵为天子
却居于别殿
不参与政事
政事皆决于皇太后武则天
后知后觉者这才发现
李显
李旦的费力
更像是独尊的武则天宣誓力量的政治演习
终于
李唐者纷纷起兵
最著名的是徐敬业起兵伐武
失败后惨遭屠戮
武则天有条不紊的立武士七庙
追封其祖为王
此举遭到了中书令裴延的抵制
结果裴延被发现谋反
遇害于洛阳
紧接着是官民改意运动
现有官民都改得具有女性特色
比如中书省改为凤阁
门下省登名鸾台
秘书省改称灵台
刘一之的官职变为了凤阁侍郎
同凤阁
鸾台三品
女主掌权
天下迅速沾染胭脂气
保不齐江山都要变为武则天的江山
武皇登基开始成为官民心中的选项之一
刘一之在暗潮汹涌的政局中维持着荣华富贵
他继续替武则天出谋划策
每献嘉谋
必言厚赐
或深执见邓西殊思
武则天也继续对她赞赏有加
但是刘一之每逢恩波
必加忧惧
屡次上书退让赏赐
武则天都不批准
君臣相遇相知
莫过于此
事实上
刘一知虽然是大势的推波助澜者
却不是真心拥护者
武则天才略过人
刘一知是耳闻目睹
但要拥戴一位女性称帝
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如同月亮不能陷于白昼
江河不能倒流一样
女性怎么能代天慕民
怎么能驱使万千黎民呢
况且刘一之对唐王朝和傀儡皇帝李旦都抱有深深的敬意
先帝李治以李旦相托付
刘一之十余年来悉心教诲
时常相随
对李旦感情颇深
师傅哪有愿意爱徒充当傀儡的
种种因素都决定了刘一之不可能真心拥戴武则天
只是当年刘备郡州的悲惨记忆告诉她
攀附最高权力而不是忤逆她
才能自保平安
人生悲剧莫过于此
袒露了真心
就没了荣华富贵
要荣华富贵就要违背真心
当强烈的进取心也压制不住刘一之的真心时
悲剧便产生了
一天
刘一之私下对贫素信任的凤阁舍人贾大隐说
太后既能昏废立明
何用临朝称制
不如反正
以安天下之心
李旦既成年
且才德无亏
是刘一之心中理想的帝王人选
可叹的是
贾大隐转身向武则天密报
武则天大怒
对左右说
刘一之是我提携重用之人
竟然有被我之心
难道对得起我的恩情吗
很快就有人状告刘一之接受契丹部落首领
归城州都督孙万荣的黄金贿赂
且私通其他官员的小妾
这便从公司两面否定了刘一之
武则天指定宿州刺史王本立调查此案
宿州经甘肃酒泉
王本立本来向刘一之宣斥
刘一之正义凛然的驳道
不经凤阁鸾台
何名为赤
凤阁
鸾台便是之前的中书省和门下省
正常的政令流程下
中书省起草
门下省审核通过的政令才是圣旨
如今王本立口衔皇太后之命来调查宰府高官
刘一之自然有道理反驳
我这个中书侍郎都不知道的命令
哪能称敕令呢
王本立哑口无言
悻悻而归
刘一之固然有理
却不想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早已经破坏了中枢政令的正常流转
从北门学士到同中书门下三品
刘一之替武则天写的一道道文书
可曾有哪一道经过中书门下两省
又有哪一道不是冠以敕令圣旨之名
得到了贯彻执行
他本人便是破坏制度之人
如今以白纸黑字的正常制度来抗拒乱命
不客气的说
就好似垂死之人赶紧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稻草不可救命
武则天不是王本立
他立即以聚旱致死之罪刺死刘仪之
你刘宜之不是守法吗
那我就和你依法办事儿
唐律书义直直律明文有对汉至始之罪
对始俱汉
不依人臣之礼
既不成致命
又出惧汉之言者
何矫
武则天并没有绞死刘一之
而是刺死于家
如此刘一之可以免去公开行刑的羞辱与疼痛
而且除非特旨规定
赐死对象可以保留生前政治待遇
执罪及己身不超没家产不罪
其家族次孙后代官职照旧
科举依旧
嗯
武则天的狠毒之处就在于此
一方面
她残忍剥夺了刘一之的生命
以有别于正常的刑罚的方式
让抓住表面制度顽抗的刘一之看到她又一次裹挟着皇权与民法擦肩而过
取人性命
另一方面
因为改公开绞死为在家赐死
刘遗之还要向武则天上表谢恩
垂拱三年公元六八七年夏
刘一之在洛阳崇烨里的私宅中自尽
享年五十七岁
武则天要取刘一之性命之际
软禁别宫的李旦亲自出面求情
刘一知的亲友都认为皇帝求情
刘一知一定能得到宽恕
纷纷向他祝贺
刘一知却看得很透
我必死矣
太后临朝独断
微服任己皇帝上表
徒使速吾惑也
果然
赦令未等来
等来的是监督自尽的使者
刘依之沐浴更衣
神色自若
命儿子刘阳明执笔书写谢表
刘阳明泣不成声
完全不能动笔
刘一之亲自操管
洋洋洒洒数张大指
原笔立成
这是一代才子的最后作品
此里恳切读者无不伤痛
灵太郎郭翰
太子文学周思君读到谢表后
大赞其文
不久
郭翰被贬为乌州司法
乌州今湘西黔东
周司君被贬为波州司苍
波州今贵州遵义
四年后
武则天废黜李旦
改唐为周
登唐为帝
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嗯
又过了二十年
李旦第二次登基
昔日的学生饱经二三十年血雨腥风的洗礼
他已年近半百
开始怀念少年时光
追忆王府旧人
他想起了自尽的刘一之
追赠老师为中书令
封爵如故
以礼厚葬
刘一之生有六子
此时尚有三子在世
长子为润州今江苏镇江司法参军刘阳明
次子为通世舍人刘大明
四子为右卫兵曹参军刘审明
兄弟三人于景云二年公元七一一年九月二十五日
将当年草草埋葬的父亲迁葬于洛阳精永襄垣的一块风水宝地
儿子们在墓志铭中形容父亲辅君天性纯智
日用公墓
辞藻金帼独冠
当时将父亲生前文稿编辑了七十卷之多
墓志铭详细介绍了刘一之的家庭细节
却对他的人生起伏多有隐晦
关于死因
墓志铭提到的是刘一之久长文炳
遭奸人妒恨
当时唐朝虽然已经光复
已旦重登大宝
但武则天是以退位的形式还政于唐
余危尚存
浏阳明兄弟不得不屈彼为之
近年洛阳出土的刘益之之女明旦期刘夫人墓至就提到叔叔刘一之属唐座少监
周命将隔
先为太后之忌
遂被奸臣之垢
明言刘一之是触犯了武则天的忌讳而死
刘夫人死于开元十一年公元七二三年
彼时武家影响势微
官宦人家都不忌惮其事了
墓志铭也提到了郡州刘阳明兄弟说上元初年
今上上表召还刘一之
上元初年
李旦才十二岁
且与刘一之并无交集
何来元首
旧唐书刘一之传
名载立
庶载天后表景
高宗召缓
武则天才是拯救刘一之出燕帐之地的贵人
可在浏阳明兄弟看来
武则天不是贵人
而是仇人
这笔家族功劳只能记在有恩于家族的李旦名下
又以曲别透露出刘一之生前的纠结与苍凉
刘一之已逝千百年
如今主要作为中国直官制度史植化的证人
挺立在石海之中
当年在北门待诏的小小群体
日后发展成了翰林院
后世皇帝发现差遣议法实在是专权的法宝
差遣使职成为唐朝之后政治制度的惯常现象
对中国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这大概是武则天
刘一之等人始料未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