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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和作者

朱自清

我这一回寒假因为养病

住到一家亲戚的别墅里去

那别墅是在乡下

前面偏左的地方是一片淡蓝的湖水

对岸环拥着不近的青山

山的影子倒映在水里

越显得清清朗朗的

水面常如镜子一般

风起时微有皱痕

想少女们皱他们的眉头

过一会子就好了

湖的鱼是竖成一条小岗

缓缓的不声不响的流过别墅的门前

门前有一条小石桥

桥那边尽是田亩

这边沿岸一带相间的栽着桃树和柳树

春来当有一番热闹的梦

别墅外面缭绕着短短的竹篱

篱外是小小的路

里边一座向南的楼

背后便倚着山

西边是三间平屋

我便住在这里

院子里有两块草地

上面随便放着两三块石头

另外的溪地上或罗列着盆栽

或种视着花草

篱边还有几株枝干盘曲的大树

有一株几乎要伸到水里去了

我的亲戚为君只有夫妇二人和一个女儿

她在外边念书

这时也刚回到家里

他邀来三位同学同到他家过这个寒假

两位是亲戚

一位是朋友

他们住着楼上的两间屋子

维君夫妇也住在楼上

楼下正中是客厅

常是闲着

西简是吃饭的地方

东间便是维君的书房

我们谈天喝茶看报都在这里

我吃了饭

便是一个人也要到这里来闲坐一会

我来的第二天

韦小姐告诉我

她母亲要给他们找一个好好的女佣人长工阿奇说有一个表妹

母亲叫她明天就带来坐坐看呢

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我只是不经意的答应

平屋与楼屋之间是一个小小的厨房

我住的是东面的屋子

从窗子里可以看见厨房里人的来往

这一天午饭前我偶然向外看

看见一个面生的女佣人

两手提着两把白铁壶

正往厨房里走

维家的李妈在她前面领着

不知在和她说什么话

她的头发乱蓬蓬的

像冬天的枯草一样

身上穿着镶边的黑布棉袄和夹裤

黑里已泛出黄色

棉袄常与稀奇

夹裤也直脱到脚背上

脚倒是双天足

穿着尖头的黑布鞋

后跟还带着两片同色的叶板儿

想这就是阿奇带来的女佣人了

想完了就坐下看书

晚饭后

韦小姐告诉我

女佣人来了

她的名字叫阿和

我说

名字很好

只是人土些

还能坐吗

他说

别看她土

很聪明呐

我说哦

便接着看手中的报了

以后每天早上

中上 晚上

我常常看见阿和擒着水壶来往

他的眼似乎总是往前看的

两个礼拜匆匆的过去了

韦小姐忽然和我说

你别看阿和土

他的志气很好

他是个可怜的人

我和娘说

把我前年在家穿的那身棉袄给了他吧

我嫌那两件衣服太花

给了他正好

娘先不肯

说他来了没有几天

后来也肯了

今天拿出来让她穿正合适呢

我们教给他打绒绳鞋

他真聪明

一学就会了

他说拿到工钱也要打一双穿呐

我等几天再和娘说去

他这样爱好

怪不得头发光的多了

原来都是你们教他的

你们尽教他讲究

他将来怕不愿回家去嘞

大家都笑了

旧新年是过去了

因为江浙的兵士

我们的学校一时还不能开学

我们大家都乐得在别墅里多住些日子

这时阿和如换了一个人

她穿着宝蓝色挑着小花的布棉袄裤

脚下是嫩蓝色毛绳鞋

鞋口还坠着两个半蓝半白的小绒球

我想这一定是他的小姐们给帮忙的

古语说得好

人要衣裳马要鞍

阿和这一打扮

真有些楚楚可怜了

他的头发早已是梳的光光的

浮娥的刘海也梳得十分服帖

一张小小的圆脸儿正如开的桃李花

脸上并没有笑

却隐隐的含着春日的光辉

向花房里充了蜜一般

这在我几乎是一个奇迹

我现在是常站在窗前看它了

我觉得在深山里发现了一粒猫眼

这样精纯的猫眼

是我生平所谨见

我觉得我们相识已太长久

即愿和他说一句话

即平淡的话一句也好

但我怎好平白的和他攀谈呢

这样孕郁了一礼拜

这是元宵节的前一晚上

我吃了饭

在屋里坐了一会儿

觉得有些无聊

便信步走到书房里

拿起报来想再细看一回

忽然门钮一响

阿和进来了

他手里拿着三四支颜色铅笔

出乎意料的走近了我

他站在我面前呢

静静地微笑着说

白先生

你知道铅笔刨在哪里

一面将拿着的铅笔给我看

我不由自主的立起来

匆忙的应道

在这里

我用手指着南边柱字

但我立刻觉得这是不够的

我领他走进了柱子

这时我像闪电似的踌躇了一下

便说

我 我

他一声不响的已将一支铅笔交给我

我放进袍子里刨给他看

刨了两下便想交给他

但终于刨完了一支

交还了他

他借了笔略看一看

仍仰着脸向我

我囧极了

刹那间念头转了好几个圈子

到底硬着头皮搭讪着说

就这样跑好了

我赶紧向门外一瞥

就走回原处看报去

但我的头刚低下

我的眼也抬起来了

于是远远的从容的问道

你会吗

他不曾掉过头来

只应了一声

也不说话

我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

觉得应该低下头了

等我再抬起头时

他已默默的向外走了

他似乎总是往前看的

我想再问他一句话

但终于不曾出口

我撇下了报

站起来走了一会儿

便回到自己屋里

我一直想着些什么

但什么也没有想出

第二天早上看见他往厨房里走时

我发愿我的眼将老跟着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真好

他那几步路走得又敏捷又匀称又苗条

正如一只可爱的小猫

他两手各提着一只水壶

又令我想到在一条细细的索上抖擞精神走着的女子

这拳由于他的腰

他的腰真太软了

用白水的话说

真是软到使我如吃苏州的牛皮糖一样

不止他的腰

我的日记里说的好

他有一套和云霞比美

水月狰狞的曲线织成大大的一张迷惑的网

而那两颊的曲线尤其甜蜜可人

她两颊是白中透着微红

润泽如玉

她的皮肤嫩的可以掐出水来

我的日记里说

我很想去掐她一下呀

她的眼像一双小燕子

老是在燕艳的春水上打着圈儿

他的笑最使我记住

像一朵花漂浮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