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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兰每每走到廊下
总是忍不住望望庭院里的那棵老树
她最初觉得老树发芽是希望
可是后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年又一年的萌芽
抽枝 繁盛
落叶
周而复始
亘古不变
稚凹的人白头
执磨的人心死
不知从何时起
雪越落越大
那枯树枝头上不一会儿便落满了积雪
云兰仰着头看着漫天鹅毛大雪
哀怨的想
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呀
为何她还是不肯放下
为何她就是不肯看身边的人一眼
就连曾誓死追随他的赵月
也早已选择了离开
而自己
才是那个数十年如一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啊
由雪飘到了脸上
一触即化
倒像是心底的泪水
云兰总是忍不住后悔的想
或许刘福生前说的话是对的
自己应该早些放下
不该将自己的芳华浪费在不属于自己的人身上
只是
他还是明白的晚了
在青春早已不在的时候
他才看明白
云兰低头轻轻的擦擦脸上的水渍
紧了紧身上的夹袄
步履匆匆的端着药往烟妇精房中而去
还未进门
便听到了房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他也顾不得敲门了
他赶忙端着药走到了燕福京的身边
侯爷
要不还是喝点药吧
严府京摆了摆手
仍是强压着咳嗽
专注的拼阅着手中的文书
云兰只得小心的将药放到了暗毒一角
批完那一本文书
燕复京才抬起手按了按眼尾
疲惫的开了口
东西都备好了
已经备好了
云兰忙点点头
都是照往年准备的
等明日一早
我再做一碟桂花糯米糕
是他生前最爱吃的
燕父精沉默了片刻
拿下手来
明日再多做几样吧
他嘴馋
也爱吃你做的东西
是
每逢肖蔚然忌日
燕福清总是忍不住想要亲自为他备饭
他也只是想想
从不敢亲手做
因为他知道
肖蔚然还在恼着自己
他做的东西
他肯定不愿意吃
无其他的事
便出去吧
燕福精咳嗽了两声
又拿起了文书批阅起来
云兰担忧的看着他
欲言又止
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萧蔚然去后
殷福京大病了一场
从那之后便落下了病根儿
时时犯心绞痛
就连身子也是一落千丈
大不如从前
也是自从萧蔚然去后
殷富精再也不肯喝药
无论病有多重
都是滴药不沾
旁人不清楚缘由
云兰心里却是清楚的很
他知道
燕富精是真的不愿意再活了
他盼着有朝一日能病死
那样的话
他也就不用再去偿还那些根本就偿还不清的债了
云兰合上门之前
又看了他一眼
这才注意到
伏在案毒前的那个人
不仅两鬓斑白
连后背也已佝偻了
原来当初那个气质凛然
身姿挺拔的小侯爷早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
不过是一个形容枯槁
一心求死的行尸走肉罢了
在这一瞬间
云兰觉得没那么委屈了
因为他就算心疑烟福精
也从未敢叫自己为他伤情到这个地步
至于燕复精
他才是世间最可怜可叹之人
说来也是奇
每每到肖伟然忌日的那一天
总会如他死前的情景一般
突降一场大雪
这么多年以来
燕福晶总是踏着厚厚的积雪去为他祭奠
寂静的林间小路上
遍地洁白无瑕的雪被燕福晶的脚步踩脏了
他独自一人艰难而缓慢的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坟前
慢吞吞的在他的墓碑前坐下
依依仔细的摆出那些他最爱吃的饭菜还有糕点
这些年
燕福精觉出了难言的孤寂
他不知道自己的满腔心事还能赋予何人
所以他只能越来越缄磨
一年到头
说的最多的话也不过是在坟前与萧蔚然说的话
燕福京靠着坟茔
望着漫山遍野的洁白
默默的陪他静坐了一会儿
他攒的话太多了
一时反而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燕福精仔细的想了想
想起了赵月的那封信
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开了口
巍然
赵月终于来信了
原来他这些年一直在大兴
她不仅迎娶了一位心仪的女子
而且还生了两男一女
真是好福气
而且你绝对想不到他去的人是谁
殷福京顿了顿
故意卖了个关子
才含笑道
是李小婉
你的那个远房表姐
怎么样
是不是很奇妙的缘分
世间的事啊
真是不好说
不过你想想
他们两个也着实般配
至于云兰
我知道你跟她要好
我也多次想替他寻个好人家
只是他一直不肯
还是由他去吧
对了
前些日子大兴那边传来消息
横爵死了
遭人刺杀
刺刻没抓到
我总是有些怀疑行刺的人是王离
当厨房往里走的时候
他便说有朝一日他会杀了恒爵
杀了我
我也一直在等着他
盼着他走着来
却也盼不到
或许他也知道
叫我活着
才是给我最大的报应吧
说到此处
严福精忍不住的苦笑了一声
过了片刻
才又鼓起气力道
横爵长子恒文继位
年号元封
听人说那位辛帝虽然年纪小
但却体恤臣民
宽俭待人
是谓难得的明君
他已派人给我送了求和信
想让北梁归顺大兴
他说会如待自己的子民一般对待北梁臣民
也会尽全力成就大象与北梁的和平兴盛
巍然
你说我该不该答
有阵阵风声
殷福精等了片刻
长长的叹了口气
为赎罪
太累了
累想将身上都卸了
好去陪你
刘福骗了我
他生前曾跟我说
说一辈子很短
眨眼就到头了
可我怎么觉得一辈子这么长呢
一眼望不到头
巍然啊
成全我
让我来陪你好不好
只见雪后晴空
无比湛蓝
连带着叫人的心情也轻松的愉悦起来
燕福精忽的想到了什么
又小心翼翼的拿过身旁的一个木头盒子
打开
里面静静的摆着一个破碎的鲁班锁
一个破旧的竹蜻蜓
一把弹弓
还有那个带着血渍的布老虎
看着这些孩子气的东西
严福卿又游心的笑了
这是你一直当宝贝藏的百宝箱
我把布老虎也一并给你放进去了
我知道
这些都是你最喜爱的小玩意儿
你在那边是不是无聊了
我先把这些东西还给你吧
叫他们先去陪你
说吧
燕富京起身
在他坟前弄出了一小块干净的地面
费了半天的劲儿
才好不容易点起了一把小火
待到要将木盒往火里放了
燕福京却忽然心如刀绞般生出了难言的不舍
正如同时亲眼看着肖伟然下葬一般
燕福京又忍不住拿出了木盒里的东西
细细的抚摸了一番
这才一一的将那些小玩意儿又放进了火中
燕府经静静的看着这些破旧的小东西烈火缠身
逐渐化为灰烬
燕府精的心中却空了一空
最后拿起那个小木盒子
刚要一并放进火海中
忽的注意到木盒底层的甲板稍稍有些松动
殷富精便住了手
触着眉轻轻的一抽
竟将那一小块夹板抽了下来
露出了里面泛黄的纸张
严富精心中讶然
这二十年来
这盒中的东西他早已记不清抚摸过多少遍了
却从来不知道里面还有一个夹层
殷付精忙小心的从中拿出了那薄薄的几张纸来
只见第一张纸上行如流水般写着三个大字
肖伟然
金福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字迹
肖蔚然一直跟随着自己练字
虽然他的字迹跟自己的有些像
不过因他的力道不够的缘故
写出来的字总是有些绵软
肖伟然的字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软软的很是好拿捏
只是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写过他的名字啊
燕福精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
却是无果
只待看了看第二张纸
这回一看清纸上的内容
燕富清便是记了起来
这是他初使北梁假意求和时写给肖蔚然的家书
他还记得当初因怕北梁发觉肖蔚然的存在
恐生事端
所以他不敢随意写信
一走两年
纵使百般思念
也只给他写过薄薄的两页家书
事后肖蔚然还曾百般的埋怨他
殷复京抖着手看了看第三页纸
果不其然
正是自己当初写的第二封家书
燕富晶突生了一丝好奇
最后一页纸会是什么呢
如此想着
燕富京便抽出了那张纸来
一看清上面的内容
烟福京当即玩耳干枯的手细细的摸过这张纸
紧接着眼眶不知怎的就犯了尸
这个呀
是他给那个假道士写的萧蔚然的生辰八字
当初萧蔚然寻到了假道士
戳破了他的伎俩
便追问他为何如此
燕府京自然不敢说破一切都是谎言
只能闭嘴不答
不曾向
肖蔚然反而误会了
误以为自己早就爱慕他
还喜滋滋的拿着这张纸威胁自己
要自己往后一定要对他好
否则他便拿去找燕齐告状
原来萧伟然真的是一直都悄悄的藏着这张纸
可是自己后来对他一点都不好
他也终是没机会再告自己的状
泛黄磨损的旧址仍在
而那个乖巧憨痴的少年却早已身孕魂断
他死的时候
也不过才二十二岁啊
泪眼朦胧间
燕福京又看了看第一张纸
他终于还是记起来了
记起自己究竟是何时写过肖蔚然的名字了
那是在肖蔚然刚刚进门后不久
殷福京自觉的内心有些失控
便想冷落他一段时间
也好叫自己定一定心
那日肖蔚然就突然闯进了他的书房
看到他的名字
羡慕他的字好看
便央求他写一写他自己的名字
他好照着学一学呀
燕福京根本就不想理他
更不愿意为他提笔
肖伟然一赌气便跑了出去
还在外凭挨了一顿欺负
或许是有些怜悯他
或许是想骗他安分些
殷富京已记不清自己当时的心境了
只隐约的记得第二日便写了他的名字来哄他
肖伟然果然好红
从那日之后啊
便乖乖巧巧的待在他的身边了
也再也未曾出去闯祸闹事
蝙蝠经当时不过随手一写
写完便抛诸脑后
想不到肖蔚然竟然一直当宝贝般的悄悄珍藏着
现在想来 呀
这一辈子
他总共就为肖蔚然写过这么几个字
而且每个字的背后都是哄骗他的谎言
萧蔚然却一直这般珍视
自己此生犯的最大的错误便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伤害了那颗赤诚之心
蝙蝠精恋恋不舍的仔细翻看这几张纸
看着看着
心绞痛的老毛病忽的又犯了
只能一手紧紧的攥着那几张纸
一手狠狠的按住了胸口
猛烈的咳嗽着
苦忍了许久
那疼痛难忍的滋味才好不容易轻了些
身上终于恢复了几分气力
燕府精便小心的将那几张纸折了折
贴心的放在了心口处
这才面色苍白的靠在了墓碑上
巍然啊
欠你的
我这辈子真的还不动了
等下辈子吧
我一定会寻到你
全都还给你
说罢
燕福卿费力的抬手摸了摸冰凉的墓碑
一阵清风拂过
周遭松叶落雪声簌簌
似是无声的应答
先府经听罢
终于释然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