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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孝图二

人之初

性本善吗

这并非现在要加研究的问题

但我还依稀记得

我幼小时候

食未尝蓄

意无逆

对于父母倒是极愿意孝顺的

不过年幼无知

只用了私谏来解释孝顺的做法

以为无非是听话从命

以及长大之后给年老的父母好好的吃饭罢了

自从得了这一本孝子的教科书以后

才知道并不然

而且还要难到几十几百倍

其中自然也有可以勉励仿效的

如子路富米黄香膳枕之类

陆记淮菊也并不难

只要有阔人请我吃饭

鲁迅先生坐宾客而怀菊乎

我便跪答云

吾母性之所爱

欲归以姨母

阔人大佩服

于是孝子就坐稳了

也非常省事儿

枯竹生损就可疑

怕我的京城未必会这样感动天地

但是枯不出损来

还不过抛脸而已

到卧冰求理

可就有性命之余了

我乡的天气是温和的

严冬中水面也只结一层薄冰

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样小

躺上去也一定哗啦一声冰破落水

鲤鱼还来不及游过来

自然必须不顾性命

这才孝感神明

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迹

但那时我还小

实在不明白这些

其中最使我不解甚至于发生反感的

是老来于青和郭巨埋儿两件事

我至今还记得

一个躺在父母跟前的老头子

一个抱在母亲手上的小孩子

是怎样的使我发生不同的感想啊

他们一手都拿着窑咕咚

这玩意儿确实是可爱的

北京称为小鼓

盖既窑也

朱熹曰

尧小鼓两旁有耳

食其柄而舀之

则旁耳还自击

咕咚咕咚的响起来

然而这东西是不该拿在老来子手里的

他应该扶一只拐杖

现在这模样

简直是装样

侮辱了孩子

我没有再看第二回

一到这一页

便急速的翻过去了

那时的二十四小图早已不知去向了

幕下所有的

只是一本日本小田海鲜所画的本子

叙老来子是云

行年七十

言不称老

常着五色斑斓之衣

唯婴儿戏于清侧

又常取水上塘

乍跌扑地

作婴儿啼

以鱼清意

大约旧本也差不多

而招我反感的便是诈爹

无论忤逆

无论孝顺

小孩子多不愿意诈作听故事

也不喜欢是谣言

这是凡有稍稍留心儿童心理的都知道的

然而在教蛊的书上一查

却还不至于如此虚伪

诗绝授孝子传云

老来子

长依斑斓之一

味青取影上堂

狡爹恐伤父母之心

疆土为婴儿啼

太平御览四百十三

隐教之经

说刺稍尽于人情

不知怎的

后之君子却一定要改得他炸起来

心里才能舒服

邓伯道

弃子就直

想来也不过气而已矣

昏妄人也

必须说他将儿子捆在树上

使他追不上来才肯歇手

正如将肉麻当做有趣一般

以不情为伦纪

污蔑了古人

教坏了后人

老来子即是一例

道学先生以为他白璧无暇时

他却已在孩子的心中死掉了

至于玩着姚咕咚的郭巨的儿子

却实在值得同情

他被抱在他母亲的臂膊上

高高兴兴的笑着

他的父亲却正在掘窟窿

要将他埋掉了

说明云

汉郭俱家贫

游子三岁

母尝减十余之

据谓妻曰

贫乏不能共母

子幼分母之时

何埋此子

但是刘向孝子传所说却又有些不同

居家是富的

他都给了两弟

孩子是才生的

并没有到三岁节末

又大略相向了

即掘坑二尺

得黄金一斧

上云

天赐郭具

官不得取

名不得夺

我最初实在替着孩子捏一把汗

待到决出黄金一服

这才觉得轻松

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

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

家境正在坏下去

常听到父母愁柴米

祖母又老了

倘时我的父亲竟学了锅具

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吗

如果一丝不走样

也掘出一幅黄金来

那自然是如天之福

但是那时我虽然年纪小

似乎也明白天下未必有这样的巧事儿

现在想起来

实在是很觉得傻气

这是因为现在已经知道了

这些老玩意儿本来谁也不实行

整池轮纪的文殿是常有的

却很少见身士赤条条的躺在冰上面

将军跳下汽车去复觅

何况现在早长大了

看过几部古书

买过几本新书

什么太平御览类古孝子传嘞

人口问题类截止生育嘞

二十世纪是儿童的世界嘞

可以抵抗被埋的理由多的很

不过彼一时此一时

彼时我委时有点害怕

掘好深坑

不见黄金

连窑咕咚一头埋下去

盖上土

踏的实实的

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呢

我想

事情虽然未必实现

但我从此总怕听到我的父母愁穷

怕看见我的白发的祖母

总觉得他是和我不两立

至少也是一个和我的生命有些妨碍的人

后来这印象日渐其淡了

但总有一些留遗

一直到他去世

这大概是送给二十四孝徒的儒者所万料不到的吧

五月十日